打小在济南长大 ，看惯了趵突泉的活泉 、大明湖的游船、宽厚里的热闹，总觉得江南的柔
、北方的壮
，大半都揉在济南的街巷里了 。直到上周去了青州，待了五天 ，回来坐在阳台剥着青州带的蜜三刀
，忽然觉得先前的认知里，少了块“温吞的实在 ”——那是青州给的 ，像刚蒸好的小米面馒头
，不惊艳，却嚼着有劲儿 ，咽下去暖。

网上说青州“小众” ，说它“藏在鲁中没存在感
”
，可真踩在那片土地上才知道，有些好 ，是文字描不活的
。就像济南人说“甜沫不甜”，不亲口喝一碗
，哪懂那股子咸香里的暖？我这就把在青州的5点印象捋一捋，不是什么华丽话 ，都是眼里见的、手里摸的 、嘴里尝的实在事儿。

印象1：青州古城的烟火气——不是济南宽厚里的闹
，是巷弄带香的暖

去青州头天，起了个大早 ，想着去古城赶早市 。出酒店拐个弯
，就见青石板路顺着坡往下铺，不是济南宽厚里那种齐整的新石板 ，是磨得发亮的老石头
，缝里还卡着点枯草，雨天刚过 ，石缝里渗着水
，脚踩上去“咯吱 ”响，不脆 ，软乎乎的，像踩在老家炕头的粗布褥子上
。

巷口蹲着个卖麦芽糖的老人 ，穿件灰布褂子
，手里的小锤敲着铁板，“叮叮当 ，叮叮当
”
，声音不高，却能盖过远处的自行车铃。我凑过去 ，老人抬头笑
，眼角的褶子挤在一起，“要多少？给你拉细点 ，甜不齁” 。他手里的糖块黄澄澄的
，用两根小棍一扯，糖丝能拉半米长 ，裹着风飘过来的甜香，不是超市里糖果的香精味
，是粮食熬出来的清甜味，像刚剥的嫩玉米芯子
。我买了两块 ，咬一口
，酥得掉渣，甜水顺着嘴角流 ，老人递过张粗纸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

再往里走 ，巷子里的铺子都开了门
，不是宽厚里那种挂着网红招牌的连锁店，是自家开的小铺：左边是修鞋的张大爷 ，坐在老槐树下
，针线盒是搪瓷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
” ，掉了半边漆，他手里的锥子穿线
，针脚走得比尺子量的还齐，有个姑娘来修鞋跟 ，他摸了摸鞋跟
，“得钉三层皮，不然你穿不了仨月 ，咱干活得实在”；右边是家老茶馆
，门帘是蓝布的，掀起来有股子土腥味的茶香 ，掌柜的是个老太太
，用粗瓷碗倒茶，“这是本地的黄茶 ，泡三遍还有味
，你尝尝 ”，茶味不浓 ，却润，咽下去嗓子里舒服
，不像有些奶茶，喝着甜 ，喝完渴 。

走了半条街 ，听见“哗啦哗啦
”的响
，是个卖煎饼的摊子，鏊子是黑的 ，面糊倒上去
，竹蜻蜓一转，煎饼的香就飘出来了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媳妇 ，一边摊煎饼一边跟顾客聊天
，“昨天我儿子说，要吃你家的煎饼卷咸菜” ，她笑着应，“咸菜是我妈腌的
，没放多少盐，孩子吃着放心 ”。我买了个 ，卷上咸菜和油条
，咬一口，煎饼的脆
、油条的香、咸菜的咸 ，混在一块儿
，是过日子的味道——济南宽厚里也有煎饼摊，可总觉得少点啥 ，后来想明白了
，少的是那份“不着急
”，宽厚里的摊主催着“快拿快拿 ，后面排队呢”
，青州的摊主却愿意跟你唠两句，像在自家院子里待客 。

逛到晌午 ，古城里人多了些，却不吵
。有老人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手里攥着个收音机，放着吕剧；有小孩追着蝴蝶跑 ，手里的糖葫芦晃来晃去；还有游客拿着相机拍老房子
，房主听见了，会探出头来 ，“进去看看呗
，我家这房子有百十年了，梁上还刻着花呢 ”。济南的宽厚里也热闹 ，可那热闹是挤出来的
，商家的吆喝声 、音乐声裹着香水味，走两步就得躲人 ，青州古城的热闹是散的
，像撒在地上的小米，颗颗分明 ，不挤人，却暖 。

印象2：云门山的禅意——不是济南千佛山的整 ，是石径带苔的缓

在青州的第二天
，去了云门山。从市区开车半个钟头，远远就看见山 ，不像济南千佛山那样
，整整齐齐的石阶从山脚铺到山顶，云门山的石径是绕着山走的 ，藏在树里
，时隐时现
。

刚上山的路，石阶上长着青苔 ，雨天刚过
，苔是嫩绿色的，沾着水 ，脚踩上去得慢，不然要滑
，像踩在刚洗过的菠菜叶上。旁边的松树长得密，树干粗得能抱过来 ，枝叶遮天蔽日
，阳光透过枝叶漏下来，在石径上晃成碎金子 。风一吹 ，松涛声“哗哗”的
，不是千佛山松涛那样的“硬
”，是软的 ，像有人用粗布擦你的耳朵
，舒服
。

走了约莫半个钟头，看见摩崖石刻的“寿”字 ，刻在半面山壁上
，字大得很，一笔一画里卡着土 ，是几百年的土，用手摸
，糙得磨手，不是刻出来的硬 ，是岁月泡软的糙。有个导游带着一群人
，指着“寿 ”字说，“这字的‘寸’字旁 ，能站两个人
”
，我凑过去看，还真有小孩在“寸”字旁的石台上蹦跳 ，大人在旁边笑
，“慢点，别摔着 ” 。济南千佛山也有石刻 ，可大多是新修的
，字是亮的，石是新的 ，少了点“岁月的味
”，云门山的“寿”字
，连土都带着故事，像个老人坐在那儿 ，不说话
，却能让你静下来
。

再往上走
，遇到个挑山工，姓李 ，五十来岁
，挑着两筐矿泉水和面包，扁担压在肩上 ，垫着块红布
，走得稳，不晃。我跟他搭话 ，“李师傅，这山上一天得爬几趟？ ”他喘了口气
，笑了，“两趟 ，早一趟晚一趟
，这山我爬了二十年，每块石头都认我 ，哪块滑
，哪块平，我闭着眼都知道
” 。他指了指前面的石阶 ，“前面那段陡
，你扶着旁边的铁链子走，别着急”
。我照着他说的做 ，铁链子是铁的
，凉得很，上面有锈 ，蹭在手上是红棕色的，却不脏
，像摸了把岁月的皮。

到了山顶的望海亭，风大了些 ，吹得头发乱飞
，却不凉 。往下看，青州城像铺在地上的布 ，白墙黑瓦
，没那么多高楼，烟囱里冒着烟 ，是农家做饭的烟
，淡淡的，混在风里 ，有股子柴火香
。远处的弥河像条银带子
，绕着城走，阳光照在河上 ，亮闪闪的。济南千佛山的山顶也能看景，可看的是济南的高楼
、车流
，闹得很，云门山的山顶 ，看的是田、是河 、是矮房子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水在井里慢慢渗 ，不慌不忙 。

下山的时候
，又遇见李师傅，他挑着空筐 ，走得比上山快。他跟我挥手
，“下次来，我给你指个好地方 ，能看见青州的老城墙 ”
。我应着
，心里暖烘烘的——千佛山也有挑山工，可大多是沉默的 ，云门山的李师傅，却愿意跟你说两句话
，像邻居串门，实在。

印象3：范公亭的静气——不是济南大明湖的喧，是古柏带露的润

在青州的第三天 ，没去热闹地方
，专门去了范公亭公园 。早听说这公园是为了纪念范仲淹建的，济南也有纪念古人的地方 ，像稼轩祠
，可总觉得少点“静
”，范公亭却不一样 ，一进门
，就像掉进了慢时光里
。

进门先是两棵古柏，得三个人合抱 ，树皮裂得像老人的手纹，一道一道
，深得能卡进手指。枝桠伸得远，把天遮得严严实实 ，阳光只能从叶子缝里漏下来
，在地上洒成碎银子 。树底下有石凳，我坐下来 ，能听见露水滴在柏叶上的“嗒”声
，轻得很，却能盖过远处的鸟叫
。济南大明湖也有树 ，可大多是新栽的
，没那么粗，也没那么静 ，大明湖的风里裹着游船的马达声
、导游的讲解声
，连树叶响都显得吵，范公亭的风 ，却只带着柏叶的香，润得很
，吹在脸上，像有人用湿毛巾擦了擦 ，舒服。

顺着小路往里走 ，就见范公亭
，亭子是木的，柱子上的漆掉了不少 ，露出里面的木头
，是深棕色的，像老家具的包浆 。亭子里有块石碑 ，刻着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字是红的，不是新涂的 ，是雨水泡出来的红，渗在石头里
，摸上去，字的纹路是凸的 ，糙得很
。有个老人拿着放大镜看碑
，嘴里念念有词，“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 ”
，我凑过去，他抬头跟我笑 ，“小伙子
，你也喜欢范公？”我说“就是来看看
”，他说“范公在青州做过知州 ，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好事
，这亭子，就是老百姓为了记着他建的”。

再往里走 ，是李清照纪念祠，门是朱红的
，没那么亮，是暗沉沉的红 ，像放了多年的红布 。进门有张旧木桌
，抽屉拉出来“吱呀 ”响，里面放着几本线装的词集 ，纸是黄的
，字是小楷，一笔一画没歪的
。墙上挂着李清照的词 ，“帘卷西风
，人比黄花瘦
”，字是黑的 ，印在白纸上
，不扎眼，却能让人静下来。济南也有李清照的纪念地方 ，可总觉得太“新”，桌子是新的
，墙是新的，连词都是新印的 ，少了点“故人的味 ”
，范公亭的李清照祠，连抽屉的“吱呀
”声都带着旧 ，像故人还在这儿住过 。

逛到晌午 ，在公园的石凳上坐着
，看见两个老人在下棋，棋子是石头的 ，落在木棋盘上“啪”的响
，不吵，却有劲儿。输了的老人不恼 ，摸了摸头，“今天没发挥好
，明天再来，我准赢你 ” ，赢了的老人笑
，“行，我等着你 ，咱还在这儿
”
。济南大明湖也有下棋的老人
，可总有人围着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吵得很
，范公亭的老人，下棋就两个人 ，没人打扰
，像日子一样，慢得很 ，却稳。

印象4：青州博物馆的古意——不是济南博物馆的重，是文物带温的软

在青州的第四天
，去了青州博物馆 。早听说这博物馆是“全国唯一一座县级市国家一级博物馆”，济南博物馆也大 ，文物也多
，可总觉得文物跟人隔着层玻璃，青州博物馆却不一样 ，文物像放在自家客厅
，不隔人
。

进门先看见状元卷
，放在玻璃柜里，纸是黄的 ，字是小楷
，一笔一画没歪的，像姑娘绣的花。旁边的说明牌写着“明代赵秉忠的状元卷 ，全国就这一份 ”，我凑过去看
，连字里的墨痕都能看见，有些地方墨浓 ，有些地方墨淡
，想来当时赵秉忠写的时候，也是有急有缓 。有个讲解员小周 ，二十来岁
，说话慢，她指着状元卷说 ，“这卷子是赵秉忠的手写稿
，当时考中状元后，皇帝把它赐给了他 ，后来他家传了几百年
，最后捐给了博物馆
”，她顿了顿 ，又说，“你看这字
，没一个涂改的，当时他才二十多岁 ，得多稳啊”
。济南博物馆也有古代的卷子
，可大多是复制品，字是印的 ，没那么活
，青州博物馆的状元卷，是真的 ，连纸的褶皱都带着岁月的软
，像老人的手，摸不着 ，却能感觉到温。

再往里走
，是龙兴寺佛像展区 。佛像都是石头刻的，有站着的 ，有坐着的，脸上的笑是淡的
，不是咧嘴的笑，是藏在眼角的笑
。有个佛像的脸缺了块 ，小周说
，“这是挖出来的时候就缺的，当时埋在地下几百年 ，被土压坏了 ”
，我凑过去看，缺块的地方卡着土 ，是褐色的
，像伤口结的痂。有个坐着的佛像，衣褶里卡着草籽 ，小周说
，“挖出来的时候，草籽还能发芽呢 ，后来工作人员把草籽收起来，种在了博物馆的院子里” 。济南博物馆也有佛像
，可大多是新修的，衣褶是亮的 ，石头是新的
，少了点“土味
”，青州博物馆的佛像 ，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连土都带着活气，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 ，带着泥
，却鲜
。

博物馆的院子里
，有棵老海棠，开着粉花 ，花瓣落在文物展柜的玻璃上，工作人员不扫
，说“让花也沾沾古气”。我坐在海棠树下，看着花瓣飘下来 ，落在地上
，粉得很，像撒了把碎胭脂 。济南博物馆的院子也有花 ，可都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少了点野气，青州博物馆的海棠 ，是野的
，枝桠伸得乱，花也开得乱 ，却活
，像日子一样，不规整 ，却有劲儿。

印象5：市井小吃的实在——不是济南小吃的精，是碗筷带热的诚

在青州的最后一天
，专门去了东关，听说那儿的小吃最实在
。济南的小吃也多 ，油旋、甜沫 、把子肉
，精致是精致，可总觉得碗小 ，料少
，青州的小吃却不一样，碗大 ，料足
，热乎，像家里做的饭。

先去了李记煎包铺 ，铺子是小的
，就一间房，门口摆着个大铁锅 ，煎包摆得满，油“滋滋 ”响
，香味飘得远 。掌柜的姓李，五十来岁 ，手里的长勺翻着煎包
，“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
。我要了十个煎包 ，他用粗瓷碗装着
，碗大得能盖住脸，煎包的皮是脆的 ，咬一口
，汤汁流出来，不是油腻的汤 ，是鲜的
，肉是本地的猪肉，剁得碎 ，混着白菜，香得很。他问我
，“够不够？不够再给你加两个，不要钱” ，我赶紧说“够了够了 ”
，他笑了，“咱做生意 ，就得让顾客吃饱
” 。济南的煎包铺
，碗是小的，十个煎包装得满 ，却没那么实在
，青州的李记煎包，碗大 ，煎包也大
，咬两口才到馅，实在
。

再往前走
，是隆盛糕点铺，门口排着队 ，都是本地人。我跟着排
，前面的大妈跟我说，“他家的蜜三刀最好吃 ，做了三代了
，料都用足的，不掺假” 。轮到我 ，掌柜的姓刘
，给我装了袋蜜三刀，纸袋子是粗的 ，印着“隆盛糕点 ”四个字
，掉了点墨
。我付了钱，他说“你尝尝 ，不好吃回来退
”。我咬了一口，外面裹着糖霜
，酥得掉渣，甜是绵甜 ，不是甜得发苦
，里面的面是软的，像刚蒸好的馒头 ，嚼着有劲儿 。济南也有糕点铺
，可蜜三刀大多是硬的，甜得齁 ，青州的隆盛蜜三刀
，软乎乎的，甜得正好 ，像家里妈妈做的点心
，实在
。

最后去了张大妈的糗糕摊，她推着个小车 ，车上的糗糕是黄的，用小米做的
，里面有红枣。我要了一碗，她用大瓷碗装着 ，满得快溢出来
，“热乎的，快吃” 。糗糕黏糊糊的 ，红枣是烂的
，甜得很，五块钱一碗 ，能吃饱。张大妈跟我说
，“这糗糕是我早上四点起来做的，小米是本地的 ，红枣也是本地的
，熬了两个钟头才熬烂 ”
。济南也有糗糕，可大多是用糯米做的 ，没那么香，青州的张大妈糗糕
，是小米做的，带着小米的香 ，暖得很
，像冬天喝的热粥，实在。

离开青州那天，在车站买了袋隆盛的蜜三刀 ，装在纸袋子里
，手提着，能闻见甜香 ，一路回济南
，纸袋子都软了 。到家打开，给老伴尝 ，她说“比济南的点心好吃，不齁
”
。坐在阳台
，看着济南的趵突泉方向，突然懂了青州的好——它没有济南的泉那样出名 ，却有古城的烟火；没有千佛山那样热闹
，却有云门山的禅意；没有大明湖那样喧嚣，却有范公亭的静气；没有济南博物馆那样厚重 ，却有文物的温度；没有济南小吃那样精致
，却有碗筷的热乎。

网上总说青州“小众”“没存在感 ”，可它的好 ，是要自己去走古城的青石板
、爬云门山的石径、坐范公亭的古柏下 、看博物馆的状元卷、吃东关的煎包才懂的 。要是你看腻了济南的热闹
，不妨来青州走一走——它不用华丽的词儿，就用日子里的实在 ，告诉你：有些美
，是藏在烟火里的，是暖的 ，是软的，是让人记挂的
。

回来这几天 ，我总想着青州的青石板
、云门山的风、范公亭的柏叶 、博物馆的状元卷
，还有李记的煎包——那些实在的好，像颗种子 ，落在心里
，发了芽，想着下次再去 ，还得跟李师傅唠两句
，还得吃张大妈的糗糕，还得在范公亭的石凳上坐会儿 ，听露水滴在柏叶上的“嗒”声。